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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
我看见他那天，其实对他没有什么感觉。我生得美，这是我自小就深知的。我从男孩子们对我多看的一眼中读懂了我的魅力。但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恋爱。我像其他的少女一样，也会怀春，也会做出这般那样的好梦。但是梦中的人物定然不是如此的眉眼如此的口音如此的许许多多。
他孟浪但是孟浪得并不让我讨厌，每日里好像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专跑到若耶溪旁偷看我。没有一名男子敢像他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直到我脸上发烧。那是我一时心慌让一件纱裙随水淌了去，他不假思索跳入水中帮我去打捞，上岸时湿漉漉那傻样让我忍不住偏过头抿嘴一笑，他说你你你你好，我我我我叫范范蠡，我我我喜喜喜欢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他抬头和我对望；在这僵持的瞬间也许有很多种结果，但是他忽然一笑，我情不自禁便也莞尔。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母亲问我：你为何喜欢上那楚国的蛮子？他哪一点能配得上你萨？你若嫁到他那么远的地方，我和你爹爹多久才能见到你萨？
我说谁要嫁给他啦？娘你不要胡说！
但他确然就像一样在我身上涂过的蓝草，让我无法再变回那当初的白纸一张。
「范蠡」
男儿生在这世上，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独山的玉埋在石堆，怎能让世人看到光彩；我的才能不找到施展的舞台，我怎能实现抱负。为此我在家乡宛地假装痴狂，引起宛令文种的注意；他来拜访我的时候我干脆趴在柴门学狗叫，让他判定我是一个奇人；然后我恢复常态指点江山，让一个高高在上的县长和我这个年纪轻轻的老百姓结成了兄弟；然后我随他投奔千里之外的越国来了。
越国有重视文种的越王勾践。
越国有风情万种的越女。
越国有很多很多的机会。
但勾践始终没有注意到我的才华，只把我看作文种的附庸。来了这么些日子还没有出头的迹象，我闷闷不乐。于是我牵马远游来到若耶溪边散步。我听到莺莺燕燕的说话声，循声看到了一群正在浣纱的女子，我把我的目光留给了其中最美的那一位。
她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明眸皓齿，秀发弯眉，春葱玉手，杨柳腰身，本已美得说不出话；浣纱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更加怜爱她的勤劳！我觉得身边的空气都酥了。刚才是不是鱼儿也在看她？现在怎么又不见了鱼儿？啊呀，一定是鱼儿也瞧得痴了，忘了游泳，沉到水底去了！
我知道我的相貌不足以吸引她，但我愿意下工夫，我天天到溪边等她。终于那一天我帮她捞起了纱裙，和她搭上了话。我觉得我来到越国真是来对了！
我问她姓什么芳姓，住什么贵地，她说她姓施，就住在这个村子的西头。我说：那我就叫你“西施”吧！
临走我留下了我的地址，西施目送我离去，我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情意。
「西施」
范蠡已经走了三个月了。我又来到若耶溪边。这三个月中我没有别的东西可想，有许多时间我都用来想他了。其实我已记不清他的样子，但我在想他。再见到他时，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水中照影，但没有一个人再目不转睛地看我，大胆欣赏我的美貌。吴越交战，我国遭到了失败，吴兵已经侵入家乡了。不知范蠡现在怎么样？我忽然萌生出去京城找他的念头。这个念头又像野外的残烛一样被风轻易吹灭。我这是怎么了。
啊，马蹄声！是吴国的军队来了！藏起来！
黄昏，我才敢回去。天哪！这些天杀的吴兵，血洗了村庄，到处都是乡亲们的尸体和鲜血。我头晕目眩地回到我家的院子，眼前的情景突然变得清晰。
“爹！”“娘！”“弟弟！”我凄惨的喊叫声惊飞了树上的乌鸦。悲伤和仇恨堵塞了我的胸口。
我没有亲人了。我要去找范蠡。
「范蠡」
越国战败了，大家都是一片沮丧，亡国的阴云笼罩在越国的上空。我却感到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我大显身手的时机终于等来了！
我去见勾践。我说：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今之计，您只有向夫差请求，与王后一起到吴国为奴，并挑选奇珍异宝和绝色美女献给夫差，才能保全性命，才能保全越国，才有打败吴国的希望！臣愿意跟随大王前往吴国！勾践淡淡一笑：你的妙计文种已说过了。珍宝，宫里有的是；至于美女，你看看文种都给寡人找了些什么货色。他伸手指了指殿角那一堆妖蜂浪蝶般的女人：夫差会把她们和寡人一起活埋了！
我诺诺而退。一个环节的缺失使所有的计划都成了空谈。难道我范蠡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吗？回转住所的途中，我想起了宛地家中破败的墙壁，头重脚轻，昏昏欲睡。
家人说有人在等我，我“哦”了一声。进门一抬头，屋子里顿时展放光辉！好一位绝色的女子！我日思夜想的！西施！我扑上去把她抱在怀中！她猝不及防，挣了挣。我抱得更紧了。迟了一会儿，她把双臂环上我的脖颈。这肉乎乎的软玉温香使我心神皆醉。
我们说了很多话，但我一句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我把她放到了床上，她颤抖着，呻吟着，喘息着，抗拒着，最终成了一只顺从的羔羊。
西施说：范郎，我是你的人了。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我都会依你。
我心中一痛，翻身又和她缠绵起来。我看着她洁白的身体和绝世的容貌，心想面对如此尤物，王也罢侯也罢，谁不会怦然心动？
当夜，我去了勾践宫里。
「西施」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农夫收获了稻谷，我收获了爱情。范郎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们一起许下了山的盟海的誓，永永远远不离弃。这些天我如梦如痴。
我问有一天我死了怎么办，范郎说，那我就和你一起死。
我用甜蜜的柔唇封住了他的嘴。
“大王驾到！”我连忙推开范郎，整敛衣裳，和他一起跪下接驾。
甲兵簇拥着大王来到。我低下头去。
范蠡，你选的女子呢？大王缓慢却威严地问道。
臣……无能。范郎也低下了头。
无能，无能！大王激动起来。越国就要亡了！百姓就要遭殃了！不选来美女献给夫差，我要死，你要死，越国百姓都将置身在吴军的铁蹄之下！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谈情说爱？！左右，把范蠡给我抓起来！
大王！我猛然挡在范郎面前。放了他，让我去！
不，西施，你不能去！我不能没有你！
我想好了，去。我的父母兄弟，邻居乡亲，都是吴兵杀死的！为了他们，我要去。为了范郎，我要去。为了越国的百姓，我要去。我一个人的屈辱算什么！
西施！范郎泪如泉涌，转身跪倒在大王脚下，用头猛磕地面：让我陪她一起去吴国吧！求您了，大王！
大王叹了口气，摆手让甲兵退出，搀起我俩，反跪在我的面前：西施姑娘，一切就拜托你了！
「范蠡」
事情就如预料中的那样。吴王夫差一见西施的面，就被西施的冷艳彻底征服了。他不顾国相伍员和太宰伯嚭的劝阻，饶了越王勾践的性命，准许勾践携带王后和我到吴国都城姑苏为奴。
我获得了勾践的全部信任。夫差命我们在石室养马，我便把能干的活都替勾践抢着干了。养马官刁难我们，用马鞭抽我们，我便挺身上前替勾践多挨了许多鞭子。夫差外出要勾践为他牵马以示羞辱，我便搀扶着勾践，为他保留君王的最后一点尊严。夫差生病卧床，我便劝说勾践替他品尝粪便，以博得夫差的同情。
西施也讨得了夫差全部的欢心。诚想她那样如花般的容貌似水般的柔情，会缠人的蛇腰会说话的眼睛，一颦一笑正值青春妙龄，一举一动牵出万种遐想，吴王如何不迷魂。
三年了。幽静的夜里我透过石室的窗口仰望天上的明月，仿佛看见西施那美丽的眼睛，仿佛听见西施在吴宫发出的痛苦或欢快的呻吟。我把十指插进自己的头发深处。我想起当初越国的枕头上赫然醒目的处女血迹。
赶快回到越国吧！赶快让我离开这煎熬人的地方吧！天哪！
「西施」
女人永远不会忘记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除非她失忆或者死掉。我没有失忆，也不能死掉。三年来，每日陪在夫差的身边，我却常想着范蠡。担着惊受着怕，委屈着自己，侍奉着别人，心似千丝网，中有千千结。范郎，你可明白，我这都是为了你！
伍员又来面奏，要夫差把勾践夫妇和范郎一起杀掉以绝后患。我藏在屏风后面惊得花容失色。不行，我要救范郎，让夫差把他们放回越国去！但伍员一定会阻拦的。那伯嚭呢？这是一个关键的人物，夫差最听他的。伯嚭是吴臣，谋的是吴国的利益，先前也主张杀掉勾践，凭什么让他站在我这边？我想起他色迷迷的眼神，胃中一阵翻涌。这厮自从那次发现我与范郎的秘密，便有了仗恃，总是寻机碰触我的身体，让我浑身是口都吐不尽心中的恶心！
但是，范郎，我要救你回国去。我要救你。
我像淫贱的妇人一样满足了伯嚭的要求，我忍受着他的虐待。然后我保存了足以置他于死地的证据，让他成为我的傀儡。
没过多久夫差就把勾践夫妇和范蠡放回了越国。
伍员和伯嚭决裂了，当场要杀了伯嚭。
我在吴娃宫中的温泉里使劲擦洗自己洁白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范蠡」
回到越国以后，我被勾践任命为上将军，位在文种之上。勾践发誓要报仇雪耻，每日里卧薪尝胆，穿着粗布衣服，让王后与百姓一起劳作。我则专心招募越国青壮年，组建新军训练阵法。
西施呢？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派去吴国的细作报告说，西施和吴国太宰伯嚭关系不同寻常。这该是她第三个男人了吧？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第四个、第五个？到吴国这么久了，人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西施的心里还装着越国。前番越国大旱，百姓遭难，颗粒无收，几乎使我们反攻吴国的一切准备都付诸东流。西施又一次救了自己的祖国。她向吴王夫差借来了稻米，装满许多马车运回了越国。当然，我们归还的时候都炒熟了，这才导致了吴国今年的粮荒。
这次我奉命出使吴国，向夫差进献三千越国骑兵，以鼓动夫差前往黄池和各国会盟，争取霸主盟号。他去了，吴国就空虚了，兵马都会陷死在中原；等他回来，一切就不再是走时的模样！成功在此一举。
西施啊，再帮我一次吧！
「西施」
范蠡来了。我梦绕魂牵的范郎，你终于快要来了！你可曾瘦了？你可曾像我想念你一样，每日想念我？
听说伍员要冒死闯殿，逼迫夫差杀了你，我做好了营救你的一切准备。
伍员来了。他说：大王，你赶快杀了范蠡，灭了越国，不要到黄池去争什么霸主的虚名！难道你不知道，勾践在卧薪尝胆吗？！他天天都不忘旧苦，早晚要打到姑苏城里来的！
卧薪尝胆？夫差起了疑心。有这样的事？
我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勾践有病，尝苦胆可以治他的病。谁不知道苦胆是良药？睡在柴禾上也是这般道理！
我从袖中取出一枚苦胆，愤然掷在地上：我有心病，我也在尝苦胆。大王把我也杀了好了！
伯嚭在旁说：大王，伍国相是误会了，那苦胆原本是臣给勾践送去的。
伍员大怒，仗剑向伯嚭刺来。
伯嚭急忙躲到夫差身后：大王救命！伍员将儿子送往齐国，早已怀了二心！
夫差护住伯嚭，喝止伍员。伍员仍不罢休，调转剑锋朝我刺来。
夫差令武士一拥而上制服伍员，赐伍员自尽。伍员大笑而死。
。。。。。。范郎终于获得了平安。
「范蠡」
难怪人们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夫差这回算是栽到西施手里了。哈哈哈哈，一人能抵百万兵啊。
我真是很佩服西施。是西施保全了我们的性命；是西施设计放我们回到越国；是西施请求夫差借粮给我们；是西施争取了伯嚭除掉了伍员，使夫差失去了左膀右臂。这回，正在吴国粮荒政局不稳的时候，西施又说动了夫差前往黄池会盟称霸。
越国十年生聚，早已国富民强。健儿们为雪国耻，为博功名，早已在摩拳擦掌！
勾践把印信交给了我。我高站在阅兵台上激动万分。黑压压的越军，雄赳赳的越军，撼天地的越军，全部要听从我的指挥！我再也不是初来越国时那个令人鄙夷的楚蛮了！一挥手，我能卷起风雷！为了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为了这一天，我付出得太多了！
将士们！打到姑苏去！打到姑苏去！！活捉夫差！活捉夫差！！为越国报仇！为越国报仇！！
「西施」
范郎，我爱你。自始至终我只爱你一人。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我没有贪恋富贵，也没有见异思迁，尽管摆在我面前的都是常人无法抵抗的诱惑。我心中默念着你的名字，那些诱惑就成了我眼中看不见的烟云、能看见的粪土。你说，等战胜了吴国，咱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咱们的好日子就开始了，你就带着我归隐田园，过咱们喜欢过的生活。那该多好呀。我的容颜，从此只给你一个人看；我的心事，从此只对你一个人说。我要给你生一大堆一大堆的孩子，让他们围着你叫爹爹；我呢，什么也不干，专门给他们当妈妈好了。哎呀，羞死人啦。
我梳了最漂亮的新妆，换上最合体的衣裳，薄施粉黛，轻抿红唇。吴娃宫，幸福地。宫外的喊杀声，像爱神谱就的动人乐章。就依咱们约好的，我在这里等你。
西施，快跟我走！一个声音说。
我欣喜地转过身去，猛然像淬火的青铜浸在了冰水之中。
这不是范郎。这是夫差。
我说：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快逃吧。我爱的，是范蠡。
贱人，我杀了你！夫差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一剑刺入我的身体。拔剑而出，热血从我的体内喷洒出来，染红了我的洁白的胸膛。啊，我的新衣裳！
我眼前模糊起来。我仿佛看见范郎出现在面前不远的地方，正向我张开双臂。
啊，范郎，我来了。我来了。
「范蠡」
越国光复了。伯嚭跑到了越国，最终也被杀掉。吴王夫差战败投降，请求勾践饶了他，让他依当年故事到越国为奴。勾践嘿嘿笑道：留了你的性命，让你回头再把我干掉？你不是想念伍员吗，就赐你跟他一样的死法吧。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经过多年的相处，我已经知道勾践有杀人前下巴前移的习惯。那天他换了便服和我一起到军中视察，一些兵士不认识他，冲我高喊范将军。我看到勾践的下巴像抽屉一样拉开又迅速合上，心里全明白了。我留下辞官的奏章，带着大批珍宝飞也似地逃出了越都会稽。
当我听说文种被勾践赐死的时候，我已是齐国最富有的商人了。我做的生意从来都没有赔过。我有了数不清的财富，又用这些财富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妻妾，享尽了“齐人之福”。
这天丽日蓝天，万里无云。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我带着十余名美妾到小溪边玩浣纱的游戏。
她们每人抱一大堆纱裙，顺上游漂给我，我则跳入水中帮她们打捞。她们把水撩到我的身上，把我淋得湿透。我们笑啊，闹啊，直到最后累得动弹不了了，我面贴青草趴到了岸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我看见眼前那朵鸡冠花红得像处女鲜血一样。
一名小妾跑过来，问，范郎，我长得美不美？
美得很。我说，水里的鱼都看呆了，你看，都沉到水底去了。
青年孙宜卿
2007年5月14日5月19日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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