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M小说网：s.lmz8.cn】
「杨玉环」
天宝十四年八月初五，是皇上的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李隆基从27岁那年开始做皇帝，至今已在位43年了。最近，他明显地苍老了许多，有的时候竟然从半夜里惊醒，说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胡话。人是会老的，我也从开元二十二年那个15岁的小姑娘，变成了36岁的杨贵妃了。堂兄杨国忠一连在南诏打了两个败仗，葬送了大唐三分之一的军队。他得罪了安禄山，得罪了高力士，得罪了太子李亨，成了众矢之的。现在，朝廷内外暗流汹涌，高力士和李亨勾结在一起，安禄山在范阳带领二十万兵马虎视眈眈，射向杨国忠的利箭都已经搭在弦上，而皇上已经不可能再解除他们任何人的武装。天色越来越暗了。尽管这样，皇上的七十大寿还是要过的。唉，这安生的日子，能过一天算作一天吧！
快，往这边，把这个挂上。我忙忙碌碌地指挥宫女们布置梨园：咱们要让皇上过个高兴的寿！
玉环，玉环在哪儿？年迈的李隆基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皇上，我在这儿呢。饲养多年的白鹦鹉雪衣娘从到我的肩膀飞到梨树上，想上高枝却没有上去。连它的动作都有些迟滞笨拙了。
忙什么呢？李隆基抬袖拭拭眼角的白翳，用混浊的目光望着我。
皇上，你的七十大寿啊，难道你忘了吗？我提醒他。
噢，噢噢~噢吼吼吼···他拍拍自己脑袋上凌乱的白发：看我这脑子。又得让你费心啦。
只要是皇上喜欢的，玉环做什么都可以。我对他微笑。
忽然，疾风扑面，一只老鹰从梨园高处的云空里疾速俯冲而下！
娘娘小心！宫女们惊呼。
我连忙把自己的身体挡在李隆基前面：皇上小心！
护驾！护驾！李隆基惊恐地狂叫。
那老鹰在离我们很近的半空中画了个圆弧，转而飞上梨树，将躲避不及的雪衣娘逮个正着！
扑棱棱棱！扑棱棱棱···
一番挣扎之后，那老鹰叼着雪衣娘扬长而去，只有几片鹦鹉的白羽毛，飘飘悠悠，飘飘悠悠，从空中，很久，才落到了地上。
雪衣娘！我痛叫一声，扑上前去，把那几片白羽毛捡起来藏在怀里，恸哭不已。
它已经死了。李隆基从我手中慢慢地抽出雪衣娘的羽毛：生命，总有结束的时候。朕来帮你，把它葬了吧。
我无语凝噎。
李隆基撩了龙袍，缓缓走到梨树的根部，双手扒拉着，扒拉着，把松软的灰土扒出一个小坑，然后，把雪衣娘的羽毛放了进去，埋上，又吩咐人帮他拿来一个木牌，抖颤着手，亲笔写下“鹦鹉冢”这三个字，把木牌插在小坑前。
皇上。我感动地依靠在他的胸前。
死的，已经死了；我们活着的，要好好活着。李隆基轻轻拍着我：玉环，你要好好陪着我，朕还想多活几年呢。
皇上会万寿无疆的。我擦擦脸上的眼泪，面转笑意：皇上，臣妾和梨园的伶人张云容排练了一个节目，到时候在你大寿的时候为你表演。你要不要先看看？
好，好。李隆基拍手笑道：朕，最喜欢听乐观舞了。玉环，你就为张云容伴乐吧！
遵旨。我唤过年轻的张云容，叫人拿来琵琶，一调音色：开始吧！
张云容冲我们侧了个万福，顺势听音起舞开来。
她的舞姿，如秋烟芙蓉，若隐若现；如岭上风云，飘忽无定；如柳丝拂水，婀娜轻柔。
我把琵琶轻拢慢拨，尽情演绎。时若清溪流水淙淙过，时若万籁无音风独鸣，时若雷霆万钧劈头到，时若伤雁哀哭云雾里，时若故人离别古道中。
涕下，涕下。忙拭去清泪，又转为凤凰喜还巢，百鸟共朝仪。这个叽，那个啾，这个婉转那个羞。布谷来报丰收到，山鸡啼出好个秋。孔雀带笑俏开屏，画眉媚声赞百灵。喜鹊喳喳飞离树，什么鸟儿啄木声？却是百鸟都颂唱：不死的凤凰万年精！
就连那巧嘴的鹦鹉也来贺寿星！
···
啪，啪，啪。李隆基鼓掌赞道：玉环，朕阅人无数，还没有见过谁的琵琶弹得这么好！
哪里，是张云容的舞儿跳得好。我收起琵琶，微微笑了笑。
哦？怎么个好法儿？李隆基问。
罗袖动香香不已，
红蕖袅袅秋烟里。
轻云岭上乍摇风，
嫩柳池边初拂水。
我思索片刻，作了这四句诗，轻声吟出来。
好诗！好诗啊！李隆基赞了两句，却又摇了摇头：朕还是觉得，《霓裳羽衣舞》比这个舞好。
臣妾已经替皇上排练好了，这回，可是群舞。我招招手：大家都过来吧！
所有在场的宫女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围在我身后，齐刷刷趴在地上，两手托腮对我凝望。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我轻唱着，慢抬左腿至右膝，扭腰成弧，皓腕高伸，柔若无骨地摇摆降下，丰满的身体也随之后仰，后仰，头上金钿即将倒挨于地。
宫女们站起身来，步伐整齐划一地左迈，右迈，双手配合着我，盛大地伸向高处，左摇，右摇，美丽的脑袋们却向着相反的方向右偏，左偏。
妙，妙啊。呵呵呵呵。李隆基看得饶有兴致。
我慢慢起身，双臂仍似柳条风里摇曳，把自己的上半身从地下摇上来；宫女们也一齐张开衣袂，小步轻旋，飘成了一片片洁白的云彩。我唱：
况纨扇渐疏，
罗素初索，
流光过隙。
叹杏梁，
双燕如客。
人何在？
一帘淡月，
仿佛照颜色。
······
我飘飘旋转，将要成为月宫的嫦娥！宫女们在我的身后如同仰慕我身姿的众家仙子！李隆基绕圈走动着观看，追逐我的身形花，昏花的老眼里洋溢出久违的欢乐，他似乎感到，月宫的美梦，成真了！
呵呵，这美梦就要成真了！
陛下！陛下！高力士慌慌张张闯进来，噗通跌了一跤，爬起来顾不上拍灰尘，接着跑了几步，跪在李隆基脚下：陛下，不好了！
什么事？李隆基一挥手，歌舞顿时停下。我也收了身形，看向高力士。
安禄山——安禄山借口讨伐杨国忠——造反了！高力士惊恐地奏道。
宫女们顿时炸开了锅。
速调二十万兵马，迎战安禄山！李隆基下令。
可是高力士却一动不动。
怎么，没听见朕的旨意？李隆基苍老地喝了一声。
陛下。高力士低头道：二十万兵马，已经在南诏全军覆没了。
啊？噢。是，是这样。李隆基愣了一下，说：那你，赶快让哥舒翰派人去守潼关吧！
老奴···高力士看了李隆基一会儿，终于说道：遵旨。
「李隆基」
天宝十五年六月十四日凌晨。
早朝的时分还没有到，长安皇宫里一片慌乱的景象，不断有宫女和太监抱了东西逃出宫去。这慌乱的脚步声中，有一些却冲着我的寝殿而来。
你在这儿先等着！太子李亨把梅妃安置在殿外，和派去监视的高力士一道匆忙入内。李亨跪奏：启禀父皇，哥舒翰一战失败，投降了安禄山，长安已经无险可守了！
力士，太子说的可是实情？我问高力士。
确是实情！高力士回答。
安禄山起兵反叛的借口，是奉了您的密旨诛杀杨国忠。太子李亨翻着眼皮看着我：请父皇杀了杨国忠，让安禄山退兵！
那只不过是安禄山的借口，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算杀了杨国忠，他也绝不会退兵，反而让朕自毁长城，无人可用。我搔了搔白发：朕虽然老糊涂了，这点厉害还是分得清的。
皇上不杀杨国忠，将会后悔莫及啊！高力士也在劝我。
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坐在椅子上暂歇一会：唉呀，这腰又疼了。
那就请父皇准许儿臣和李静忠一起出城，到各地节度使那里搬救兵去！太子李亨请求。
呵~我伸腰打了个呵欠。
大伙儿都在这儿呢？杨国忠从外边进来，接着李亨的话茬子：潼关失守，北方已尽为安禄山叛军占领，哪个节度使能火速救援长安？到那时，长安早已失守，我们都已经尸骨无存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问。
杨国忠思索了一阵，说道：蜀地是臣的故乡，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也是臣的亲信，完全信任得过。如今之计，我们也只有到蜀地去避难了！
是啊陛下，长安将破，您必须给自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儿啊！高力士也劝我。
御林军一直是你在管着，统领还是陈玄礼吧？我问高力士：这个人，靠得住吗？
御林军还有四队，称为四军，陈玄礼绝对靠得住。高力士说：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出发吧！
好，加封陈玄礼为龙武大将军，带上朝中大臣和后宫妃嫔一起走！我说。
皇上···杨国忠痛心地道：臣进宫的路上，见到朝中大臣大多已随着避难的百姓们出城而去，妃嫔们有的也跟着他们出逃了！
是么？那就由他们去吧。我拉拉肩上的衣衫，说了一句。这班狗男女们！枉我对他们关照信任了几十年！人哪···我心中的悲哀泛滥开来。
父皇，儿臣把梅妃接来了，带她一起走吧！太子李亨说。
好。我点点头：让她跟我们走吧。
谁说我要跟你们走？殿外的梅妃走进来，冷笑道：这长安宫中，都是我最爱的梅花，我要陪着它们，一直到死！
杨国忠大怒：我看，你是抱有幻想，情愿让自己落到安禄山的手中吧？
算了。我失望地摆摆手：这些年，朕也对不起她。她想怎么样，就随她去吧！唉。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这个时候，谁还会陪伴在朕的身边呢···
皇上，还有我。杨玉环轻移莲步，从内殿走到我的身边：我们发过誓的，今生今世，同生共死，永远也不离弃。
玉环···我搂紧她，多年没有的眼泪实在忍不住，就任它随着我的哽咽，夺眶而出。
【LM小说网：s.lmz8.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