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人,身形颀长,肤白如玉,无一丝瑕疵,整个人温润如玉卓尔不群。站在他面前的人,容貌都非常的俊秀,却在他的面前要稍逊一等。这个年轻人依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柄纸扇,纸扇上画着一棵竹子。竹子挺拔峻峭,显得高傲而冷厉。

    “全国一百五十六山,各收人等合计五千二百七十三人,训练有成被提拔上来者有五百三十二人,已分派至各楼。”一人说道。

    年轻男子摇着纸扇,一副恹恹的样子,此时坐了起来,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道,“收入多少?”

    “还在统计,不过应该在一亿两左右。”那人道。

    “一亿两,看起来很多,可是我们分支多人员多,每日开支大。”年轻男子淡淡的道。“而且,还得往上提取五成左右。还是少了啊!”

    “不过近年因为蚕食了龙门、绝影等地盘,所以收入还是比往年多了的。”那人皱了皱眉道。“而且,各地银矿也在收紧,官府是否已有所察觉。”

    年轻男子折扇一合,长身而起,从几人面前走过,来到了窗前。夜色朦胧,秋意正浓,窗外的树木已是开始稀疏,叶子也是泛黄了。他眸光幽幽的道,“我知道底下人的难处,可是你们也要考虑家主的难处。我刚从家主那里过来,家主所面临的问题,可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所谓如履薄冰,不为过吧!而无名的存在,虽然为家主提供了武力与资金支持,可若不是家主一应维持遮掩,你们想想,龙门与绝影这样的大势力被掀翻,会引不起轰动吗?会不让无名被人注意吗?所以,不要只想着我们自己的难处,只要局势对我们有利,钱财总是能挣到的,可若无名成为众矢之的,你想想,即便有千万座矿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敢动手吗?”

    身后的人互相对望一眼,彼此面色凝重,眸光露出忧虑。

    折扇展开,哗啦一声,年轻男子回过头,道,“要记住,无名是家主的,我们不过是家主的家仆,无名的存亡,不只是我们担心在意,家主更是担心在意。可如今家主既然不在乎你们向外铺张,那你们担心什么呢?”

    那几人躬身道,“小的明白了!”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明白就好,不过,我来并不是为了蛮横无理强行干预你们的事情,只是让你们明白家主的苦心,也让你们明白,家主并非不懂你们的忠心和孝心。只是,万事万物的守成,总是从开创开始。”

    “喏!”

    “行了,都去吧!我在你们这里待几天,然后就回去。我虽然挂着辰楼楼主的身份,但到底是家主身边的一名下人,家主身边啊,可是事务繁忙让人无暇分身啊!”年轻男子低声一叹道。

    “楼主辛苦,小的们知道怎么做了!”

    那几人纷纷退出屋子,来到了屋外。这是一座五层高的木楼,立在院子中,楼的四周,有一片片的屋宇,蔚为壮观。而这里,是在一处大山的腹地,周边群山高耸,万岳耸立。正值深秋,草木凋敝,叶落枯黄,风也带着深深的凉意。

    这几人站在门口,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各自苦涩一笑。从楼上下来,只是在大厅稍微停留了片刻,这些人便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一条条巷道将一片片屋宇连接在一起。从周边山岳望来,这里便像是一处村落,只是那些村落却没有这片建筑规整条理。巷道交错,将屋宇分割成一片片,看似零散,却又紧密相连,隐隐有某种阵法的影子。而在建筑群中,又可见一块块平地,如校场一般。

    巷道中,有黑衣甲士往来逡巡。

    一名男子进入一处院落,很快便来到了屋中。有人站了起来。

    “大人!”

    “坐吧!”

    “是,大人!”

    两人纷纷坐下,穿着黑布长衫幕僚模样的男子望着刚进屋的男子,见他面露愁色不由得剔了剔眉,道,“楼主不同意我们的方案?”

    那男子瞥了对方一眼,低声一叹道,“说是家主的意思。”

    “可若是不收紧一些,难免会出乱子啊!”

    “谁说不是呢!良莠不齐,鱼虾浑浊,谁知道最后谁会背叛呢!更何况,摊子铺得太大,便容易让人发现踪迹。我们无名,最忌讳的便是让人抓住猫腻。”

    “是,如今龙门与绝影一倒,更是引起多方势力的注意。我们已经将龙门和绝影的地盘收入囊中,便该休养生息,以图后事。但是,家主如今急切,却让我们这些手下人难办了!”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不过是下人罢了!对了,楼主说会停留几天,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幕僚模样的男子微微一笑,道,“大人吩咐,小的早已准备好。”

    男子点了下头,眸光一凝,幽幽地道,“楼主是家主最贴身的人物之一,风吹草动,都能让家主风闻,不要以为楼主只是挂名,就不把他老人家当回事。说到底,人家可是我们的守护神,不可亵渎了啊!”

    “大人说的是,”幕僚模样男子道。“所以按照往常,已加了三倍。”

    男子嗯了一声,道,“好,你去吧!对了,各地送来的人怎么样了?”

    幕僚模样的男子刚要起身,闻言便坐了回去,道,“还好,有几个水土不服身体虚弱,不过经过调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影响比斗。”

    男子双目微微一眯,语气严厉的道,“这是为我无名取才,万不可大意。而且,这些人中,有的心智不坚,更需要加以震慑,让他们知道,无名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

    “属下明白!”

    “去吧,早些休息!”

    “大人辛苦,也早些休息。”

    秋风瑟瑟,万物凋零。黑暗的监牢,铁门吱吱咯咯被推开,投射进来丝丝缕缕的光芒。一人默默的将手中的食物放在石阶上,然后看也不看一眼的起身合上铁门。

    光线消失,黑暗瞬即合了上来。

    一双浑浊的眼眸,怔怔的望着那便,身体一动不动。腐臭之味萦绕周边,已经让人麻木。

    这时,他艰难的站起来,挪着沉重而僵硬的双腿,一点点的朝门口走去。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但是,他还活着,孱弱而卑微的活着。

    他想念仇十二,将他当成了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周而复始,从不停息。

    没有人再来看他,更没有人来处罚他。只是把他关在这里,让他像只臭虫一样的活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被耗散,然后死去。或许,那些人的目的就是如此。人世间最可怕的惩罚,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要可怕!

    但是,他不能死。如果他想死,早在逃荒的路上他便放弃了。可是,逃荒路上,骄阳似火,尸体沿着路途不断增加,可他却执拗的与天意斗着,他挣扎着一步步的朝前方走去,为的是求得活下去的希望。如今,他又有什么理由放弃活下去呢!仅仅是因为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仅仅是自己虚弱的连阵风也能将自己掀翻?

    还有仇十二。他虽然死了,但他的遗憾,总需要人为他弥补。

    他要将他送回家去。至少,在家乡入土,多少还是能让九泉之下的他,入土为安吧!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食物起,他便从不浪费。

    他走过去,坐下来,端起来,然后狼吞虎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吃下去,他的身体不再觉得饥饿,他那干瘦的身体不再继续干瘪下去,他那空乏的体内,有了丝丝的力气在那里流转。吃完后,他便将那托盘放在地上,然后一摇一晃的走回去。

    盘腿坐在地上。

    他除了想念仇十二,吟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外,便想到了自己所练的刀剑术法。有的时候他觉得武道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因为身体的孱弱,因为生命机能的耗散。可是,时不时的想起那白衣男子,便又让他有了丝丝的期盼。他不想自己的处境,不想未来的可能。

    他很容易习惯陌生的环境。自小的孤独,让他孤独却又坚韧。

    正如那野草,只要不死,总会重新生长起来。

    他有了力气,便凝眸望着黑暗,盘腿端坐,运转呼吸。

    无论是技法还是呼吸,他都是自己摸索的。

    诚如山林中的野兽,有几个是父母教授的?只是,他的路子野,很多东西并不正确。

    气流在身体里流动,缓缓地,遇到了阻滞之处,他便中断了,然后又重新开始。那气流,便若是流水,不断的往前冲去,即便是有淤积,有山岳,也要将其冲蚀开来。汗水,便弥补在身上。本就褴褛单薄的衣衫,更是因为长久的霉湿,黏在了肌肤上。

    恶臭弥漫,腐朽萦身。

    气流一遍遍的运转,他的面色不断的变化。灰白,苍白,通红。他只觉得,那气流运转的越快,他越觉得窒息,如心脏被某只无形的手紧紧按着。可是,他不能放弃,他觉得只要自己一放弃,自己可能就再也运转不过来了。

    血,从七窍流出。

    黑暗中,恶臭气味越发的浓烈。

    门外,几个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

    “这个就是叛逃的那个人?”年轻男子将纸扇靠在胸前,问道。

    “是,后来被辰楼拿住,被送到了这里。”一名男子回答道。

    “看来是有些本事了!”年轻男子冷冷一笑,道。“却是可惜了,留下了这样的污点。”

    “据说此人逃荒路上,半月不吃不喝,坚持活了下来。”先前的男子道。“而且,在山上被挤兑,一人靠着强大的意志和天赋,一点点强大起来,击败了仇字一系的其他人,备受瞩目。”

    年轻男子眉眼微微一皱,既而展开扇子,道,“我要见到他参加此次比斗,若是有所表现,无名也不吝再给他机会。”

    “是!”

    “走吧,带我去看看其他人。”

    此时,仇九突然哇的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一口乌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当气流冲破最后的桎梏,一下子回流到了肺腑,他登时觉得天昏地暗,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便倒在了地上。此时,他的气力全失,整个身体沉沉的宛若被山岳压着。

    他睁着双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铁门突然被打开,一道身影从石阶之上被推了下来,砰的砸在地上。铁门瞬即被关上。四下里一片死寂。仇九望着前方,可是那边没有丝毫的动静。

    被推下来的人仿佛是死了,连呼吸仇九也感觉不到。

    只是仇九泥菩萨过河,自己尚且没有精力挪动身体,又何来的力气去管那人是死是活。只是睁着双眼,洞洞的望着黑暗,他渴望着力气的恢复,渴望着身体变得如以前一般健壮和灵敏。

    仇九咬着嘴唇,努力的将双手攥紧。

    夜幕深沉,秋风在眼前滑过,带起一片片落叶纷扬。

    “看来还不错,”年轻男子道。“有几个看来磨砺的可以了。”

    跟在年轻男子身侧的男子沉吟片刻,问道,“那是不是将他们提出来?”

    “提出来干什么?”年轻男子嘴唇翘起,讥诮一笑道。“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若是连如此比斗都通过不了,那便只能说明他们虚有其表,是我看差了眼。”

    两人在屋檐上,望着远处的群山,周边屋宇边上,有寥寥的树木。

    “那那些犯了错的,以后怎么处理?”

    “你是说他们通过了比斗?”

    “小人是这个意思。”

    年轻男子摇着纸扇,眸光熠熠如那远星。他道,“看其表现,可以外派任务,若是表现不好,那便没必要浪费粮食,扔到矿场上,让其贡献剩余价值吧!”

    男子点了下头,面色阴暗的道,“小的明白了!”

    “行了,礼物我收到了,我很满意。不过下不为例,这些怎么说也是家主大人的财物,拿来逢迎上司,可不是好事情!”

    男子闻言微微一笑道,“小的知道,只是这里地处偏僻,没有特产,便只能用世俗俗物略表心意。”

    年轻男子俊俏的脸庞流露出淡淡的高傲与淡漠,收起纸扇道,“还是要用心无名,这才是对我最好的孝敬。若是办错了差事,你即便拿金山银山来逢迎我,我也不会网开一面的。”

    “是!”

    “行了,不要陪着我了,我自己溜达一下。”

    “卑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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