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M小说网:s.lmz8.cn】 在大江边已经干等了近两个时辰了,吴老六披着蓑衣,不时在的自己的筏子上搓搓手,跳跳脚,好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一些。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就觉得今天的天气不会很好,而且这西北风有些过于大了,吹在人身上拔凉拔凉的。或许自己应该多带几张羊皮子,从江北到江南的时候全部挂起来。虽然那样可能会使筏子的速度过快,但是凭借着十几年老大江打交道的经验,吴老六觉得那完全不是问题。

  “孩子爹,早点回来给三儿过周岁,“刚出门,他婆娘就在后面叫了一声。

  吴老六嗯了一声,“孩子娘,你把屋里的羊皮子再捧两张出来。”他站在门外叫了一句。

  “咋了?”他婆娘伸出一个脑袋问道,有些腊黄的脸上却是荡羡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今天风大,我让筏子跑快一些。”吴老六裂嘴一笑。由于长年在江面上日晒雨淋,年纪还不到三十五的他,在外表上已经苍老的像个老年人一般。

  “二儿啊,帮你爹捧两个羊皮子出来,大儿,将炉火拨旺一点。”他婆娘把头缩了回去,指挥着大女儿二女儿干活。

  二女儿六岁,两张羊皮子叠在一起搬不动,她就分两次搬到院子里。当吴老六翻看着那两张羊皮子的时候,她婆娘端了一个碗出来,里面放着两块巴掌大小的烙饼。

  “这个你带着当中饭吧。”他婆娘把两张饼倒倒进他的搭链里。

  吴老六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张放回碗里,“这个给大儿二儿分了吧。”

  “别,小孩儿喝稀的就成。”他婆娘摇摇头,刚拿起碗中的烙饼,却被吴老六伸手拦住。

  “分了吧,我拿一个就成,今天是三儿的周岁,女娃儿也是自家的娃嘛,我早些回来饿不着的。”吴老六今天却是很坚持。

  “那你一个管饱么,要不加两筷子野菜吧。”望着家里这个唯一的劳动力,他婆娘看着她老树皮一般的皮肤,有点心疼的问。

  “那好吧。”

那块饼早就下肚了,只不过略略的给他的身上增加了一点暖气。他现在依然需要靠活动手脚来保持身上的暖和。

  他看到那个戴着盔甲的军官和一个带着方帽子的白面男人走到江边查看了一番,然后回到那几十辆大车旁边交谈起来。过了一泡尿的功夫,那个军官似乎开始大声喊了起来,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只是那些车夫脚夫听到那军官的喊话,开始解强索,揭篷布,露出了里面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

  “他们不会想要在这样的大风下把这些大石头运过河吧。”吴老六大吃一惊。他划动手里的稿子把筏子往筏子堆里挤了挤,想要听清楚那个军官在说些什么。

  “解开绳子,扶着。今天必须要过河,哪怕是长冻疮了也要把手拿出来,你,你,快点,手重要还是脑袋重要还有你们那些在船上看的,快下来帮忙。”

  “真的要过河。”这次他听的真真切切,太阳就快西下了,到了傍晚风会越来越大。他感到腹中一阵饥饿,突然很后悔没把那块饼一起带出来。

  “叭”的一声,吴老六背上吃了一鞭,顿时一阵头晕脑花。他吃惊的抬起头,就看到那个疤脸军官怒目圆睁的盯着自己。

  “本将军的话你没听到吗?还不快滚下来。”

  “将将军,”吴老六结结巴巴的道,“这天气,这,这么大的风,不能过河啊。”

  “本将军心里有数,你们照做就是。”疤脸将军沉着一张脸。

  “洒家跟将军问过其它船家了,他们都说可以过河,你这个贱民真是好大的胆子,莫非想偷懒不成?”白面男子在旁边尖声尖气的道。

  是吗,别人都说可以吗?吴老六茫然四顾,突然感觉到背后有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过头,同村的张老四摆着一个让他不要多说话的手势。

  “那,那好吧。”吴老六点点头,用槁撑住了筏子,跳下来帮着卸货。

  近千名民夫一齐动手,花了近一个半时辰,才把大车上的那些大石全部装上船。其中两膄十二三米长的大船各装了两块,其它的则有筏子分担。吴老六的筏子虽然较小,但众人素知他划筏的技术在众船夫里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在他的筏子上放了一块中等的巨石。沉甸甸的巨石一放上来,几乎整个筏子都沉到了水里,冰冷的江水瞬间就将他穿着草鞋的双脚淹没。

  吴老六也没说什么,太阳就快下山了,他还得尽快赶回家给三儿过周岁呢。

  “听我的号令,两只大船在两侧,筏子们在中间,依次前进。速度放慢一些,划的稳当一些,等到了对岸,本将军每人赏五十文钱。”等巨石全部装上了船,疤面军官站在大船的尾舵上面高喊。

  “杨制史,对这些贱民这么客气做什么?”那个白净男子一脸不悦。

  “罗公公,天色已晚,风大浪急,这可是卖命的活,你不会懂的。”杨制史面无表情的道。

  “哼,洒家常常被皇上委以重任,到四处巡查,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罗公公一脸不悦,“罢了,天已经黑了,快点开船吧。”

  吴老六本来已经有些昏昏沉沉,听到赏钱五十这几个字样时,精神突然一振。他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都十几年的老船夫了,饿一顿怕什么,等拿到了五十文赏钱,便可以称上两三斤面粉了。

  “出发吧”疤面军官大手一挥,从船家齐齐拔起手中的长槁,这只庞大杂乱的船队迎着狂风怒浪,开始艰难的的朝大江南岸前进。

  风大浪急,不时有巨浪扑上筏子,将吴老六的全身都浇湿了,冰冷的江水顺着他的裤管涌进来,让他觉得下身有些麻麻木。

  如果这时候带着那块饼多好啊。吴老六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腥腥的,一嘴的泥水味儿。

  “嘿,老六,你的筏子歪了,歪了。”张老四的筏子跟在他后面,见吴老六的筏子斜斜的冲了出去,在后面大声提醒。

  张老四的话清清楚楚的传到吴老头的耳朵里,好像是有点歪了,得赶紧拔正才行,不然会撞上右前方的筏子的,他努力的挥动着手里的槁子,突然发现自己身里空荡荡的,居然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眼看着自己的筏子冲了出去,吴老六的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如果带着那块饼就好了。

  喀的一声,两个筏子终于撞上了,前面的那个筏子本来也是在勉力支撑,受了这外力的一击,立刻打横起来。然后,这个筏子身后的另一个筏子也撞了上来哗啦一声,吴老六跌进了江水,四周到处是狂风怒吼和人群的惊叫声,根本不会有人听到他落水的声音。

  他自己听到了,冷水的一激将他的脑子激醒过来,他睁开眼,发觉四周全是黄澄澄的江水,如同漫天飞舞的金沙。

  他略略调整了自己在水中的身形,正要往上游,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从上方迅速向他接近。

  是筏子上的那块石头,他一瞬间就猜出来了。

  他不能逃,无处躲,只能被那块巨石压着一起往下沉。

  如果我拿了那块饼就好了。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上方的那块巨石,它的轮廓黑黑的,圆圆的,多像那块碗中的烙饼啊。

武柏还没有睡。凝气,搓火球,打坐,然后再凝气,搓火球,打坐,他一直在房中重复着以上的动作。

  虽然华颖口口声声的称自己只能教他“灵行术”和“灵盾”这两门法术,但是在他的“不耻下问”之下,她几乎是有问必答,将水球术,寒冰箭和其它静水门的法术一一解释给他听。她其实自己对法术的见解也甚是有限,但做武柏的老师却是绰绰有余了。她并不认为这些水系的道修法术能对他魂修有什么帮助。五行之道,相生相克,阴阳相隔,要是真能相融的话,这几千年来五行门之间也不用打的头破血流了。

  只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内,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享受在他耳边叨叨不休的感觉,有个喜欢听自己说话的感觉真好。

  武柏自认也不是那样的天才,不过他还是通过不断的练习,将火球术的凝结时间缩短,再缩短。

  “当,当,当,当”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锣声,“船翻了,船翻了,运送石头的船在大江里全翻了”

  这敲锣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彻底将武柏留宿的小县城给惊醒了。

  “运送花石纲的船翻了?”武柏吃了一惊。当朝天子喜爱奇花异石,手下的弄臣们就搜罗天下的奇石,用船只运到东京汴梁,十船为一纲,因此称为“花石纲”,另外也有诸如“茶纲”,“米纲”之类的称呼。花石纲所说绝大部分都是从江浙两地运来,为此听说还在那里专门成立了一个衙门,叫做“苏杭应奉局”。只是今天武柏看到的这批花石纲却是从泰山运来的,据说是几个月前泰山天降祥瑞,因此天子下令,运几块神石回去供奉朝拜。

  所有船只被官府征用,二人今天自然是难以过河,便在这附近的小县留宿。只是武柏趁着傍晚的空闲功夫,却已经将这些事情打听的明明白白。

  虽然那些船夫官兵们与自己毫无关系,但是武柏想起那那些几乎完全浸在水中的小筏子,数千人疲惫而又无助的目光,心头沉掂掂的。“能帮一些忙就帮一些吧。”他也没想跟华颖说,急忙穿起衣服出门了。

  风高浪急,天色又黑,虽然已经有一些江边的渔民驾驶着小船开始在江面上搜索,却也不敢过份靠近江心,只是在沿江的浅水处来回穿梭。

  江边的人流越聚越多,不断有船夫的家属闻讯赶来。他甚至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手里牵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背上还背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顶着狂风,边走边叫,在大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

  只有几个水性纯熟的老船夫自己游了回来,绝对部分的人已经不见踪影。武柏的见逃生者不过寥寥十几个,一颗心也是沉到了心底。

  “找到一个,我找到了一个,快来帮忙。”一只小船摇摇晃晃的从江面划了回来。

  人群冲了上去,那个领着三个孩子的妇女也挤在里面。她已经取下了背上的锵疱,紧紧搂在怀中,那两个小女孩分别在她的两侧,一面护着她们的娘亲和弟弟,一面却是流着眼泪在大叫她们父亲的名字。

  幸运的人毕竟只有一个,或者一家。更多的人则是失望的退了出来,只能冀希望于下一个回来的是自己的亲人。

  前来救援的小船越来越多,被搭救回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那个妇女挤了几回,看上去已经精疲力尽了。她坐在沙摊上,不断轻声安慰着怀中开始啼哭的孩儿。但是只要有一只小船回来,她就会决然站起。

  只是她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哭泣着求上天保佑她丈夫平安归来。

  泪流干了,能流血,血流干了,还能流些什么?武柏站在远处,竟然有种无力感,他觉得自己能帮他们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我这里有两个。”许久没有船只带回好消息了,这个声音让沙滩上顿时沸腾起来。

  那只小船在江面上摇晃,无数人的心也跟着一起摇晃。甚至有几个青年的小伙已经跳下水前去接应。

  那个妇女重新站了起来,她眼睛里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一手一个孩子,母女三人蹒跚着向那艘小船停靠的方向走去。

  一个是身穿单衣的疤面男子,他坐在地上不断的咳嗽着,似乎连气都要透不过来了,但他的右手依然死死的抓着一个业已晕迷的白面男子。

  是那个将军和太监四周的人群一片死寂,为什么该活的人没能活,该死的人却还没死?

  仇恨之为在他们心中熊熊燃烧,但是没有人动,没有人敢动,他们是官啊。

  直到那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妇女笔挺挺的走过去,她面无血色,头发散乱,看上去直如一个疯婆子一般。她走路的姿势很僵硬,前脚迈出去,后脚拖上来,仿佛如同瘸了腿,但她依然一步一步的在往前走。

  人们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无数人看到她笔直的走到那两个大官身前站定。她瘦弱的身子在狂风中显的那么不堪一击,两个眼睛已经红肿的女儿在她的两侧,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儿,正在哇哇的啼哭“呸”,那妇女吐出一口浓痰,落在军官的脸上。

  所有人惊呆了,包括武柏在内。

  那口痰,是血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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